卡维囊格美 01［靳东水仙全员向］
“善男子，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圆觉经》
01．
二十世纪的末年，八月，新千禧年前的最后一个冬天，高原上的第一场大雪就快要来了。
白日里的气温已经掉到了零下，阳光越刺目，蓝天白云在低温中就越显得凛冽。风起，贫瘠土地上的砂石被吹到半空，打到手上刮到脸上生疼，有时还能在干燥皮肤上擦出血痕。西南边境线上的一片沼泽地里，远远的有成群水鸟不断从草丛中起飞，只在半米高处低低盘旋几圈又落回去，次第起落，慢慢连成一道直线的行进轨迹。
这里属岗巴边防营查果拉边防连的辖区。查果拉，全军区最高最艰苦的哨所，海拔5318米，高寒缺氧，年平均气温在零下十度左右，氧气含量只有内地的百分之三十五，金雕在脚下飞，是连雪莲都开不到的位置，因此素被称作生命禁区。
这片沼泽前对的三号哨卡值班员明台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扑到一架望远镜前，摇着手柄顺着那一片片水鸟惊飞指的方向找，果然看到一个人影，他一步一陷地往沼泽深处走去，偶有停顿，却不回头，仿佛一个落在禁区中的孤注一掷。明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局促地向身后的战友道：“给连长打电话。”
查果拉边防连连长沈剑秋，三年前在南京军区大比武的时候被成都军区总司令明楼看中，直接把人挖到了西藏。沈剑秋在五分钟后抵达，举起随身带的望远镜望向那片沼泽，看看己方界碑，看看对方界碑，又仔细看了眼那个人影，蹙眉道：“从装束上来看，不是对方的人，不是偷渡者，不像盗猎走私者，反倒像是迷路的背包客。”
这么冷的天，明台竟然出汗了，后颈处腾着白色热气，他低低问：“怎么办？”
副连长荣石此时也上到哨卡，他当年是和北京军区的明楼一起调来的成都军区，头两年辗转各分区训练部队提升枪械作战水平，后来就上了查果拉。进藏之前他是北京军区的一段神话，尤其他的枪法，如果光凭记录上的数字，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人打出来的成绩。他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辨清了具体位置又把望远镜递回去，仅裸眼观望。人类的单影在一片沼泽中显得扎实又渺小。
再一抬眼，对方国境线内的掩体间已经探出两根枪管，只要那个人越过对方界碑一步，他们就会开枪。荣石抿抿嘴：“争议地区，条例规定不能进入。”
“条例比人命还大是吗？不管他是谁，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深，被埋在那里，死在那里，烂在那里？”明台急不择言，好在所有人都专注沼泽，没人注意到他在此般语气下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剑秋还在看：“他好像一门心思往里面钻，越陷越深，泥水都已经没到胸口了，不可能还没察觉到危险。所以，两个可能：一，这里海拔有五千三，高反严重，可能已经意识模糊；二，他就是来自杀的。”
话音才落，另一个一直盯着望远镜的小战士突然呼出来：“他不见了！”
几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去，从这个角度看，宽阔沼泽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水鸟落回矮丛，刚才所有人视野中的小半截人影已经消失，若不是那里还留着一只大蓝黑色的登山包，几乎让人怀疑刚才这里是否真的有人来过。荣石和沈剑秋对视了一眼。
“我去吧。”荣石摘了帽子解了围巾，已经开始脱军装，纽扣才拧开第二粒就被沈剑秋按住了：“还是我去。这地方一动上边就头疼，下次边境会晤的时候又要吵上半天。”
“虽然我们一正一副，但论军衔都是一杠三星，你争什么争？”荣石无奈，“还有，你也知道上边头疼，也知道自己晋升命令就要下来了，这个时候冲进争议地区里去，你没毛病吧？”
“就是因为晋升命令要下来了所以才是我去。”沈剑秋话音方落听到身侧响动，转头就看见明台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出去，一边的另一位战士目瞪口呆地看着明台跳下去的地方。
风骤起，带得沼泽上方的草丛一阵响。趁着荣石低声骂句“我去这小兔崽子”，沈剑秋迅速扑了出去，撂下一句：“现在只能我去了，这个事我担着。”
沈剑秋下去的时候明台已经摸出了一条能走的路，奔到了背包客陷落的地方，一把将登山包甩上岸，而后纵身跃入沼泽泥水中。沈剑秋蹲在岸边，看着泥水中不时浮起再破裂的气泡，掐着掌心数秒，一分钟再不浮出来他就往下扎。数到第五十三秒的时候明台终于钻出来，甩一把脸上泥水朝沈剑秋道：“我找到他了，连长你一会儿帮个忙拉一把。”
话音落，他深吸口气，又迅速钻回去，再几秒，有两只手被递出来，沈剑秋迅速握住。明台借了力，在底下又往上托了一把，背包客整个人被拉了上来。明台帮忙将他放到沈剑秋后背上，而后提着登山包跟在后头跑，回到哨卡看到荣石两把眼刀就知道自己这回可能麻烦了。上来的时候就顶着家里“你是真的想干边防还是干完了回去和同学有的炫耀”的压力，憋着一口气，谁知道才几天，居然就出了个大事。
接到哨卡电话的军医蔺晨两手穿插窝在袖口里，端个农民揣这才晃上来，时间正好。他低头看看沈剑秋放到地上的人咧着嘴：“嘿，还真从泥巴里捞人欸，刚接电话以为唬我呢。”
刚才跑得太快，在高原上背着人百米冲刺，沈剑秋现在喘得不行，根本接不上话。荣石看他一眼：“你看看，然后就往哨所送吧。”
趁着蔺晨饶有兴致般蹲下身去，荣石转向明台：“军人条令里面说什么了？”
“……有令即行有禁则止一切行动听指挥。”
“你下去干什么？谁让你下去了？你接到行动命令了吗？”
明台后颈一梗：“我……”
“围在这里干什么？去看看对面有什么反应没有。”荣石赶走围观战士，然后转过来再看着一身泥水的明台，“真不想让人知道是我亲自下山把你接上哨所来的。”紧接着又在心里腹诽，明楼大概更不想，再抬眼，见人还愣在原地，径直往他脖子上飞过去一巴掌，“还不快走？回去换衣服，到医务室领姜汤喝，还站在这里是想被吹到肺水肿？”
明台是明楼的弟弟，高考上了复旦读金融，读到大二又看到征兵广告，于是保留了学籍就毫不犹豫地从上海入伍，新训结束以后直接上了全军海拔最高条件最艰苦的查果拉哨所。当时就有人说，果然肩扛一麦二中将的弟弟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在荣石亲自下山接他上来之后，又有人斜眼，八成是被他哥哥强制送上来的，不过公子哥待遇就是特殊，不就是当个兵嘛，还遣一个上尉亲自去接。
沈剑秋缓过来，冲着明台道：“行了我说了，这事儿我担着。你才上来一周，第一次站岗，犯错误是长官责任，检查该写写，如果捅到军分区去，上面罚的是我不是你。”
“如果捅到军区去？”荣石看着明台冻得发抖的背影，“我看军区八成已经知道了。”
果然，等到他们确认边境暂时无事，才回到哨所就接到电话，军分区参谋长王天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个一向被明楼称“疯子”的首长大人在那边骂得唾沫星子几乎溅过电话线，盛怒之下拍着桌子撤了沈剑秋的晋升命令，停了连长职务，命令荣石带着沈剑秋和那个不明身份的人下山接受调查。
挂了电话，荣石看着沈剑秋耸耸肩：“气焰大得不行，说到底还是不敢动明台，骂都没骂半句。”
“人家精得很，看着了风向。”沈剑秋叹口气，转身去拨弄窗台上小纸杯里培的绿得可怜的几片蒜苗叶子，把叶片子翻完了才转过来，看到荣石抱臂看着他，噗嗤笑出来，“你别这么看着我，特内疚好像欠了我似的。和你一点关系没有，还不是为了明台那小子，等到了营里该怎样怎样。”
荣石递过去一杯姜汤叹气道：“这就是你说正因为晋升命令下来了所以才该你去的意思？”
沈剑秋抿一口，姜辣从喉咙顺延到胃里，他满足地呼口气，又笑：“要是你去，没有一个晋升命令挡着，估计直接就被撤职了。”
tbc.
ps. 故事背景大情节线不属于我 但是属于哪里我真的记不得了（躺平（感觉是很早以前不知道哪里看到的
pps. 先放一章玩玩 坑的可能性大 没写过这种 各种资料查得我头昏眼花 有bug请一定要指出来啊（感谢（鞠躬
ppps. 卡维囊格美：藏语里的意思是“雪地里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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